《一眼》

六施主

　　九点半，银行的取号机显示：排队等候57人，并不宽敞的大厅里坐满了人，外面还有蹲着的——许多摩托车停在公路边。我取了一张叫号，便去街上溜达。大约半个小时，因为索然无趣，我回到银行。站在大厅里，隔着柜台的玻璃，我看到方欣——她正忙着给顾客取钱；把钱放入点钞机，然后递给取钱的人，又开始通过电脑叫号。方欣很漂亮，是那种淳朴的气息，脸有些长，眼睛很明亮。她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注视着我，同时又没忘掉手中的工作。我也看到了她，总觉得她对我有意思——但是一时半会，我找不出证据。方欣对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我摸不着头脑，叫号并没有轮到我——方欣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便在柜台前坐下。
　　“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她说。

　　“取钱。”我很高兴，如果正常排队，至少要等两个小时。我把存折递给她。

　　“取多少？”方欣一边看着电脑，一边看着我。

　　“里面有多少？”我问。

　　“三万多。”说的时候，她笑脸洋溢。

　　“取一千吧。”

　　取完钱，我走出银行——却发现取款回执单上有一串用水性笔写的数字，如果我没有想错，那应该是电话号码。方欣写的，是她的电话号码。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身上到处都很紧张。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连车都不看，遭来司机的痛骂；我回到家——打算躺到床上，把这事想一整天。

　　想不通，我便去爬树。

　　荔枝树很粗壮，也很高，但是还没有长荔枝——我爬了上去，坐在一根手臂粗的枝干上，双脚悬空；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碧绿，山峰上云朵飘逸。山脚下玉米叶既大又郁郁葱葱。

　　“你这小子，这么大个人，还爬那么高的树，就不怕摔死？”八叔从荔枝树下经过，倒有点指责的意思。

　　“没事，肯定不摔。”我满不在意。

　　八叔摇摇头就走。我拿着取款回执单，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接通了，今天是周日，银行不上班。方欣肯定休息。电话里传来她轻柔的声音。

　　“高小二，我知道你的名字。”她笑着说。

　　“你呢？”我很小心，怕她觉得我不礼貌。

　　“方欣。”她给我留电话，而且还是利用职务之便。就不得不说，她对我有意思。

　　但是，我竟然不知道怎么跟她表示——她没有说话，在等我说话。

　　“你给我留电话的意思——”我只好放弃旁敲侧击，直截了当地说。

　　“当然是等你打过来。”方欣很自信。

　　这会儿，八叔又回来了，还叫来了村干部——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说我不怕死，也别在人家的树上。我赶紧怀着歉意，先把电话挂断了，然后像猴子一般爬下去。我不敢争辩什么，便虔诚地接受批评教育。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公交车上，售票员仔细地收取乘客的车费，虽然有投币的箱子——但是在乡下，很多乘客都不自觉，所以要有人来收取车费。我没有什么意见，倒是对自己生存的环境感到担忧。

　　“到哪里？”售票员问，背着个小包——钱就放在里边。

　　“镇上。”我递过钱，她给了我一张票。

　　售票员转身就找下一位乘客。坐在车里，我觉得非常沉闷——于是，我打个电话给方欣。

　　“上班呢。”她催我把电话挂掉。

　　“一会儿见。”

　　我到银行的时候，方欣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同样，她给了我特殊照顾——不用排队叫号。我在取款回执单上赫然看到一些文字：“等我下班。”

　　我便在银行外面等，一直等到五点钟，银行关门——方欣出现在我眼前，穿着短袖和休闲裤，样子倒很青春活泼，比穿银行工作服年轻了不少。

　　“我请你吃饭——”原来她早就打算好了。

　　“当然，我答应。”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我毕竟是个小说家，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收入还是挺可观的。

　　餐厅里，服务员走过来，放下火锅又去忙别的客桌；窗外是一片小区。我看着方欣，她坐得很端正——一如上班的样子，银行职员就是不一样，走到哪里，坐得都那么有板有眼。

　　我们没有什么话，无意中我说起股票——

　　“你买股票？”方欣像是遇到了知己。

　　“有一只股票。”我没有透露是什么股票，但是又说，“市值比我的积蓄多。”

　　“厉害呀，但你还没有说亏还是赚。”方欣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我在股市里赚了不少。”

　　“我没兴趣。”我确实是赚股票的钱了，但是我没有告诉她。

　　“这话题是你引出来的。”方欣有些扫兴。

　　“我不是对股票没兴趣。”我看着火锅里滚烫的汤水，涮了一块羊肉。

　　“好吧，客是我请的，你吃得开心就好。”方欣笑起来的样子更漂亮，不过我没敢怎么看。火锅吃得很好，餐厅的环境也不错——我们还喝了一些鸡尾酒。却不知为何，我产生了灵感。

　　房间很幽暗，台灯的亮度不够，桌面上堆着很多稿子——我用黑色水性笔疾快地写着：

　　窗帘拉上了，房门也反锁。刀小莹抓着床单，看到自己流出来的血液——哭起来，男人叫她不准哭，但她还是疼得轻轻地哭。男人咬着牙，扇了她一巴掌。男人是她爸。警察冲进来的时候，刀小莹已经咬舌自尽——

　　我停下笔，给自己的小说写好了结局，将全部稿子发到出版社，编辑们并没有要我重新修改。我收到一笔不菲的稿费，也收到一些读者来信。日子似乎更寂寞了。

　　“我想了很久，我想了解你。”方欣给我打电话，很是情真意切。

　　“我是小说家。”我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真的？那你的小说——”方欣既是惊讶，又是开心。

　　“青春。”我把刚写完的小说告诉她，以为她肯定不会看过。

　　“谁是主人公？”方欣有些激动。

　　“刀小莹。”我有种预感，她看过我的小说，是我的读者，说不定还给我来信过。

　　“原来你就是小二！我是你的读者，我还给你写信过——而且你回信了，你还记得吗？我是小方——”方欣一时难掩心中的感情，她好像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要知道，她在读者来信中说，她有着和刀小莹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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