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车库里的人

乐乐张的简书

林姨老说，日子过得太快，好多事情不能仔细想，一想，就是几十年前。比如她现在住的房子，她还老觉得是新房呢，但回头一看，住进来也有二十年了。林姨是满意这个房子的，她家位于六层居民楼的三层，以前说“金三银四”，这都是黄金楼层。这个房子是个120平米的小三居，户型方正，南北通透，一层两户，冬暖夏凉。
林姨家有个很大的客厅，客厅里有很大的电视，但她和她老伴儿两人，呆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少。林姨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厨房，另一半的时间呆在卧室。她老伴儿是除了吃饭的时候进趟厨房，白天其他时间总在书房，晚上吃完饭就回到卧室，仰靠在床上看小电视。家里还有个房间，是给孩子空着的，但孩子住在外地，很少回来。
厨房的窗户朝北，窗外不远处，有几栋带院儿的小别墅。林姨记得刚买房那会儿，人家也给他们推荐过那房子，总价50万，可以首付三成按揭付款。林姨当时还真动了下心，付首付的钱是拿得出的，可差不多就是要买自己房子的钱，不过这些也是他们两口子省吃俭用、东拼西凑多少年才攒下的，哪儿敢再贷款一下子又欠那么多呢。林姨当然不能料到后来房价大涨，现在对面的小楼怎么着也值300多万了。
厨房窗前近处，有一排杨树，二十年前还是刚插的树苗，现在已经长过了六层楼高。到夏天时，树荫会把整片窗户都遮住，只透进来阴阴的绿光。这房子里的光线确实是越来越暗了，连孩子回来时也会这样说，北面有树，而在南面和西面，是又建了高楼，挡住了好多采光。
卧室的窗户朝南，但洒在屋里白墙上的光常泛着点儿红色，那是对面高楼的颜色，通体砖红。刚开始这红光还会让人觉得有些头晕，不过很快也就习惯了。只有在冬天的时候，能有些直射的阳光照进来，亲切的明亮的白，午睡时打在腿上暖洋洋的。
卧室窗下，是一排沿着小区围墙圈起的车库，前面各有扇薄薄的卷帘门，从上往下能看到像是用塑料板拼搭起的屋顶。当年买房时说是加几千块钱就能送车库，那时哪儿有人要啊，大家都还是骑自行车的。林姨那会儿也还在上班，为了省存车费，每天把自行车沿着楼梯搬上搬下，现在她家的车就斜插在一楼楼梯底下，车座上浮着厚厚一层土，好久没人骑了。小区里现在停的满满的都是汽车，靠墙的这一排车库根本不够用。据说也涨到了几万块钱一间，也能租，租金倒是便宜，每月五六百吧。
真有人就租了住在这车库里的，边上就住着一家。是一家三口人，刚搬来的时候，孩子还小，现在也长得细长且高了。林姨要是绕到阳台去浇花或晾衣服时，正好能望到这家人。从楼上往下看，看不清他们的相貌模样，但能看见他们把车库的卷帘门卸了，改成了普通屋门，旁边添了一扇小窗，车库后面还伸出一截细细的铝制烟囱，有时会飘出几缕青烟。一早一晚，大人和孩子会从那里进进出出，也是一副住家模样。
林姨住的城市冬天冷且长，最冷能有零下30度，下雪也多，春天风沙又大，风声常呼啸不止。每当天气不好的时候，林姨朝下看了就觉得心疼，车库都是简易的单面薄墙，不挡风不保暖，那一家人还带着孩子，也不知里面是怎么住的。现在邻里之间是不打交道了，楼上楼下的都不认识，但林姨总是忍不住惦记。
林姨的老伴儿爱囤积，家里平时也不见买什么，但东西攒的是越来越多。收拾的话，能翻出好多半个多世纪前的老物件，早就不再用了，但老伴儿就是不让扔。一得空，林姨在家里这儿翻翻，那儿捡捡，把一些她觉得别人还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一点点积攒起来，差不多能打成一个包袱了，林姨乘着老伴儿早上出去锻炼身体的空当，把东西送到楼下车库。灰色的晨光微亮，那家人这会儿还没醒，门旁的小窗上拉着帘子，林姨注意到窗上的玻璃都擦得干净。她把那包东西悄悄留在门口，就赶紧回家了。等到白天她想起时再往下望，那个包袱不见了，林姨料想应该是那家人收下了。
就这样，林姨开始了她的“秘密项目”，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下去个包袱。那里有时装的是旧衣服，有时是被褥凉席，有时候还有些盘碗、小电器之类的日用品。大部分时候，老伴儿不会发现，本来家里的东西就太多了，但要是偶尔露出马脚，一通争吵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林姨乐此不疲。她送到那家人门前的包袱，总是很快就被心照不宣地收起。有次林姨从阳台上瞥见了那家孩子，觉得他身上正穿着自己孩子的衣服，这让林姨心里暖洋洋的。
有一天，林姨的包袱打得匆忙，不小心把书房地上放的平时用来挡门的体重秤也装了进去。等老伴儿锻炼回来，很快就发现了。老伴儿发了好大一通火，说那称还是孩子买回来的，一说又牵出上次上上次，吵吵了半天。林姨心里也觉得歉疚，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吃过早饭，借口要去趟超市，径直跑去了车库。屋门开着，那家男主人正撇着脚站在门外。他40岁左右年纪，半秃了头发，脚上踏着一双鞋底磨薄了的拖鞋。
“问一下您有没有见到一个体重秤？”林姨问道，“就是昨天装在那包东西里的。”
见那男人无动于衷，林姨又解释说：“那些东西都是我送来的，昨天那个称装错了，我还想要回去。”
“谁见你的东西了！”男人瓮声瓮气地回应，说时眉前皱起铁青一疙瘩。
林姨没再吭声，扭头离开了。
后来，林姨就不怎么关注住在车库里的那家人了。现在她常看向北面的窗外，在厨房外的那棵杨树上，树杈间筑了个喜鹊窝，春天，喜鹊父母会来来回回地飞，哺育还留在窝里的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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