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琯

轻尘一凡

那是一个冬天，母亲和我在炕上铺着案板做烧饼，老琯来串门儿，吆，打烧饼呢，这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说，老琯是我家后邻居，出嫁到外村后依旧赖在娘家不走，当地都知道她是倒插门，她娘是村上的烈属，老琯姊妹四个，有两个姐姐都已嫁到外村，有一个哥哥，抗美援朝时战死了，于是她娘就有国家管着，这是她不走的原因，连带着她男人，都在娘家吃住，这是一个细细瘦瘦的女人，平时爱说媒，见那家男孩女子长大了就牵红线，腿脚麻利，嘴皮子也会说。看到我娘在揉烧饼嫡子，洗把手挽袖子帮忙，娘说，是呀，吃烧饼吧。说着话，手不停一边揉着一边把揉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成圆陀，撒上芝麻，我来给你妮子说个婆家，十七岁了吧，不小了该找了，哪里的呀？娘问，就后街里刚子的儿子，好似一般大，人家家里就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妹妹。
老琯这个一直在娘家住到老的女人，在我的脑海里印象深刻。麻杆一般的身材，一说话漏出经常抽烟而发黄的牙齿，走起路扭来扭去的，喜欢串门，走到哪家说的停不下来，她的男人是邻村的，不太过来，她也不回去，四十几岁的人一直没有子嗣，倒也清闲，当时我父亲是村支书，她往我家跑的欢实，无非是想让我爹多给她们母女几亩试验田，她一个人种着四五亩试验田，村里照顾烈属的，她一个人种不过来，就雇人，我就替她们家摘过棉花，摘一天，到了晚上就秤几斤给我，那时候我放了秋假，没事就出去挣一点，那时候我家人多四妹四个，冬天穿的都要棉花，娘就让我跟着老琯去帮她家摘棉花。
村里人都不去她家，她家院子太小了，两间矮矮的小西屋，院落是俩胳膊一伸展就可够到的碎砖瓦墙，她的小西屋内墙没有粉刷，麦秸泥混合糊上了一层，一个老式桌子，土炕是唯一占据屋子面积大的东西，炕上是娘俩的铺盖，她娘是个半瞎子，只能看到一点点亮光，七十八岁了，老的只能在炕上每日坐着，没见过她出门，眼睛下面的皱纹能耷拉到嘴角额头上几条深深的褶子里夹裹着岁月的斑痕，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如此衰老的老人，老琯就给她烧饭吃，她们的饭食从来不差，啥好吃吃啥，隔三差五的割块肉吃，到做饭点了，老琯惦着两只轻快的脚儿，颠颠的跑到大街上炸油条处，买上半斤油条，够娘俩饱吃一顿，大街上有啥叫买的好东西，第一个买来品尝，总得人来说手里不差钱，每年八一节，大队上都会把军属集合到一起吃西瓜桃子，对于这个唯一的烈属上面有特殊照顾。老琯有个毛病，不爱在家呆，吃完饭就往外跑，不是跑到大街上和别人闲篇，就是钻进别人家拉家常，反正不和她的老母亲多呆一会儿，她的俩姐姐偶尔过来看看，没地方住的原因，只能呆个一天半垧就得回去，四十岁时候，这个女人身材没有变，五十岁依旧是身材苗条，六十岁时赢得了同龄人羡慕的眼光，是羡慕她的身体没有毛病，没有大病，都说这一生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就是身体好，没受过大罪，身体没有后遗症，六十多岁时候她的老娘走了，大队上帮忙埋葬了，从此她再也没有什么特殊照顾了，按理说就该回她的老公家，可是她不想走，就把她男人领到自己居住，吃喝仰仗着这个靠红白喜事奏乐挣一点零花钱的男人，以及说媒的费用，单凭这微博的收入，俩人很快入不敷出，就开始东家借，西家借，慢慢的没有人愿意借给她，一条街都在指点她不算长远账，有俩钱就胡吃海喝，并且，他的男人抽烟厉害，得了肺病，每日咳得厉害，没有钱也不去医院就医，就在咳咳咳中逝去了，老琯就把他的尸体用架子车拉回男人的老家埋了。一个人又回来了，她在这个村习惯了，虽然很憋屈的小院落，碎砖头墙头，这是她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地方，每一个人对家园都有一种独特的情结，谁也不例外，后来她靠着队里给她的几亩地租出去，转回的钱维持生计，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到外面捡一些柴，回来生火做饭，或取暖，老琯家的烟洞是一年四季炊烟袅袅，在她七十岁时，有个外县的老头从她门口路过，无意间和老琯谝到一起，话说起来很是投机，老头儿说自己俩儿子分门另过，自己一人另起灶，不缺吃不缺喝，就是缺少个做饭的保姆，问老琯是否愿意，这样的美差实在难得，随即跟着去了，后来听人说她嫁给了那个来头，过得还不错，一直都没有再回来过，从此村里那座窄窄的小院上了一把铁锁，锁上了岁月的风烟，小院静悄悄的沉默下来，再看不见小院每日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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